湘西地质公园地质遗迹点部分土家语地名考释

地矿科技助理

团结报

文/陈廷亮 向华武 图/陈廷亮 提供

湘西地质公园位于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龙山、永顺、保靖、古丈、花垣、吉首、凤凰等县（市）境内，地理坐标大致为北纬28°06′—29°17′，东经109°20′—110°04′之间，总面积约2710km2。201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原国土资源部印发了《关于做好2019年度和2020年度世界地质公园申报工作的函》，决定将湖南湘西地质公园作为2019年度中国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报送的世界地质公园申报单位，从此开启了湘西地质公园申报世界地质公园的历程。湘西地质公园园区内居住着土家、苗、汉各民族人民，古朴的土家族苗族历史文化与台地-峡谷、自然生态完美结合，构成了自然、淳朴、优美、和谐的人居环境，共同造就了神秘独特的武陵山区民族生态文化圈。其中园区涵盖的龙山、永顺、古丈、保靖等县境内也是土家族聚居区，土家族人民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息繁衍，也留下了数以千计的土家语地名。这些土家语地名既是一种民族文化记忆和“名片”，也是湘西社会发展过程中人类活动遗留下的历史产物和地质文化变迁的“活化石”。但是，由于土家族是一个有语言而无文字的少数民族，且土家族语言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09年发布的“世界濒危语言地图”中就已经被列为一种严重濒危的语言，如今只有龙山、保靖、永顺、古丈、泸溪等县境内的少数偏僻的土家山寨约不足三万人还能操用土家语。由于懂得土家语的专业人士越来越少，最近在宣传湘西地质公园的新闻媒体中经常看到对园区内土家语地名的望文生义的解释,这既是对土家族语言文化的不尊重，也不利于湘西地质公园申报世界地质公园。为此，2019年暑期笔者带领吉首大学“走进武陵山之走进湘西地质公园”专家调研团队对湘西地质公园遗迹点部分土家语地名进行了实地调查，并对湘西地质公园内的部分土家语地名进行辨正和校释。

湘西地质公园由“地质剖面”“地质构造”“古生物化石”“地貌景观”“水体景观”“地质灾害”等组成。每种地址遗迹类型中都有大量的土家语地名。

一、“地质剖面”“地质构造”与“古生物化石”遗迹中的土家语地名

湘西地质公园的“地质剖面”遗迹中有“洛塔”“西岐”“普戎”等三处“志留系海相红层剖面”遗迹点都是土家语地名；“地质构造”遗迹有四处典型地带，其中的“洛塔海西运动不整合面”“猛西河断层”“泽家白垩系湖相红层底砾岩剖面”中的“洛塔”“猛西湖”“泽家”等都是土家语地名。“古生物化石”代表性遗迹有“普戎泥盆纪虫迹化石遗迹”“普戎志留纪三叶虫化石遗迹”“列夕奥陶纪三叶虫化石群”三处。其中的“普戎”“列夕”也都是典型的土家语地名。

洛 塔:今龙山县洛塔乡，土家语地名。关于“洛塔”地名有两种解释：一是已故土家语言专家叶德书先生在其所著《中国土家语地名考订》中认为“洛塔”是土家语“糯托（luof tuor）”（注：本文中土家语地名一律采用《土家语拼音方案》记音）的音变。以前这里曾是土家先祖八部大王之一“糯托倮猛（luof tuor luox mengv）”的住地。“糯托（luof tuor）”是他的名[由于时间久远。“糯（luof）”音转为“洛（luor）”，“托（tuor）”转为“塔（tar）”]，“倮猛（luox mengv）”是“头人”“首领”。故“洛塔”这个地名是用土家族首领“糯托—洛塔”的名字命名的，和当地“吴著厅（wur zuor tingx）”一土家老蛮头“吴著（wur zuor）”的名字命名是一类事。二是有学者认为“洛塔”是“劳塔（laor tar）”的音变。“劳塔（laor tar）”是“劳茨塔（laor cir tar）”的简读，“劳茨（laor cir）”土家语就是“太阳”，“塔（tar）”就是“照、晒”，故“劳塔—洛塔”就是“太阳照晒的地方”，因为由于地质构造的裂变形成了洛塔岩溶台地，海拔1000—1400m，高山台地四季阳光照晒充足，故名。这两种解释都有一定道理。

猛西湖：龙山县原猛西乡，现合并至洛塔乡，土家语地名。“猛西”是土家语“母西（muv xix）”的音变误记。土家语称小竹（Bamboo sprout）为“母西（muv xix）”或“母丝（muv six）”。土家语称山谷、山沟为“湖（hur）”，故“母西湖—猛西湖”就是“竹子多的山谷（山沟）”。此地是笔者的家乡，孩提时代一眼望去，家乡的山间河谷到处是郁郁葱葱的各种竹子。

洛塔云海。

西 岐：今永顺县西岐乡，土家语地名。据考，“西岐”应是“习且（xir qiev）”的音变。土家语“习（xir）”是“草”，“且（qiev）”是“山”，故“习且—西岐”就是“长满杂草的山”。

泽家湖：今永顺县泽家镇，土家语地名，又叫“测嘎枯（cer gar kux）”。 “泽家”是土家语“测嘎（cer ɡar）”的音变。土家语“测（cer）”就是水，“嘎（gar）”是“干（枯）、渴”，“湖（hur）”是山沟，“枯（kux）”是山。故“泽家湖—测嘎湖（枯）”就是“干枯的山沟或缺水的山”。此处缺水、干枯的原因正是由于地壳演化形成砾岩剖面，盆缘、盆内断裂进一步活动，盆地逐渐关闭，并发生轻微的褶皱。

列夕：永顺县原列夕乡，现属芙蓉镇列夕村，土家语地名。据考，“列夕”应是“列谢（lief xief）”的音变。土家语称转角楼为“叶罗列（yer luor lief）”，简称“列（lief）”，“谢（xief）”是“有”。“列夕—列谢”就是“有转角楼的地方”。以前此地土家族人建有许多转角楼，故名。

湘西永顺县不二门国家森林公园 刘海 摄（湖南摄影网）

普 戎：今保靖县普戎镇，土家语地名。“普戎”是土家语“鹏戎（pengx rongf）”的音变或误记。土家语把“凤”称为“鹏（pengx）”,“戎（rongf）”是 “叫、鸣”的意思，故“普戎—鹏戎”就是“凤鸣之地”。从这颗土家语言 “化石”得知这里原是凤鸟栖息之地，所以就用“鹏戎（pengx rongf）——凤鸣”作了地名。这也是湘西地质公园内的土家先民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在地名中的实证。

二、“地貌景观”与“水体景观”遗迹中的土家语地名

据统计，湘西地质公园中代表性的“地貌景观”共有67处、“水体景观”有17处。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形成了千奇百怪的地貌景观，这也是湘西地质公园最具特色之处，也是湘西州旅游资源的亮点。这些景观遗迹中，有许多景观地名都是土家语地名。如“洛塔岩溶台地” “洛塔姊妹峰”“洛塔长天坑”“洛塔一线天”“灵洞天窗群”“支家坡立谷”“猛西河峡谷”“那溪老峡谷”“洗车河峡谷”“农车溶丘—峰丛”“西吴坡立谷”“猛洞河峡谷”“克比红石林”“列夕红石林”“坐苦坝红石林”“白溪峡谷”“涂乍河峡谷”“绿绿河峡谷”“他砂溶丘—槽谷”“阿塔老瀑布”等等。

洛塔天坑。

灵 洞：“灵洞天窗群”位于龙山县洛塔乡向斜西北翼。“灵洞”应是土家语“利洞嘎（lif dongf gav）”的音变和误记。土家语把老虎叫“利（lif）”,称山洞、窟窿为“洞嘎（ dongf gav）”。故“灵洞—利洞嘎”就是“老虎洞”。以前洛塔界上森林茂密，老虎很多，此地就是老虎栖息之地，因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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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 家：“支家坡立谷” 位于龙山县红岩溪——比耳背斜近核部（属洗车河镇）。“支家”是土家语地名，“支家”应是土家语“自嘎（zir gaf）”的音变误记。土家语称吃饭为“自嘎（zir gaf）”。故“支家—自嘎”就是“（盛产粮食）有饭吃的地方”。此地因地壳运动形成喀斯特区宽阔而平坦的谷地，谷地内还有过境河穿过，适宜种植谷物，盛产粮食，当地土家人一年四季都有饭吃，因而得名。

西 吴：“西吴坡立谷”位于龙山县红岩溪——比耳背斜近核部。“西吴”是土家语地名。“西吴”全称叫“西吴坪”，土家语称为“席务比挑（xir wuv biv tiaox）”。土家语称草为“席（xir）”，“务（wuv）”是“扯，割”的意思，根据土家语宾动结构的语法特点，“席务（xir wuv）”就是“扯草、割草”，“比挑（biv tiaox）”就是“坪”。因此，“西吴坪—席务坪”就是“扯（割）草坪”。过去此地野草茂盛，是当地土家人经常扯猪草、割牛草的地方，因而得名。

那溪老：“那溪老峡谷”位于龙山县洛塔乡境内。“那溪老”是土家语地名。据考，“那溪老”是土家语“那溪来（lax xix laix）”的音变。土家语称“萹蓄草（Polygonum auiculare L.）”为“那溪来（lax xix laix）”，以前此地峡谷中长满有萹蓄草，因而得名。在土家族地区以植物命名地名比比皆是，这也体现了土家人与当地自然万物和谐相处的理念。

洗 车：“洗车河峡谷”位于龙山县洗车河镇境内。峡谷长约6.2km。总体走向南西，总体呈V字形。谷底宽50-80m，峡谷深80-120m，谷底为洗车河，河床宽10-38m。峡谷两侧山体坡度陡峭，受洗车河断层影响，峡谷两侧溶洞，褶皱较发育，峡谷总体走向与红岩溪——比尔背斜近核部轴迹一致。“洗车”是土家语地名。但对于“洗车”这个土家语地名的释义还有分歧。已故土家语研究专家叶德书先生认为土家语称“醋”为“洗车（xiv cer）”，故“洗车河（xiv cer her）”就是“醋河”，是因此地的酿白醋好而得名。这种解释值得商榷。因为无论是方志记载还是当地民众口传，洗车河自古都没有酿造醋的习惯。我们认为，“洗车（xiv cer）”应是土家语“席测（xir cer）”的音变。“席（xir）”是“草”，“测（cer）”是水，故“洗车—席测”应是“水草丰美的地方”。因洗车河峡谷谷底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河流两岸的深山峡谷中一年四季绿草茵茵，因而得名。

农 车：“农车溶丘—峰丛”位于龙山县农车镇境内。“农车”应是土家语“弄测（nongf cer）”的音变。土家语称“浑水”为“弄测（nongf cer）”，故“农车—弄测”就是“浑水”之意。因此地属于“溶丘—峰丛”地质类型，一遇下雨汛期，山洪爆发，溪水陡涨，河水浑浊，因而得名。

他 砂：“他砂溶丘—槽谷”位于龙山县靛房镇境内。“他砂（tax sav）”是典型的土家语地名，意即“陡坎”。因此地地质变化形成了“溶丘—槽谷”地质结构，到处是悬崖陡坎，因而得名。湘西土家族地区有很多以“他砂（tax sav）”命名的地名，都是因为该地有许多陡坎而得名。

阿塔老：“阿塔老瀑布”位于龙山县洛塔乡列巴村境内。出露地层为志留系，岩性为砂岩、粉砂岩、泥质粉砂岩等，岩层产状平缓。构造上处在北东向向斜南西仰起端，断裂构造发育，以北东向和北西向为主。瀑布落差58m，溢宽1～3m，为常年性瀑布，水流较大，瀑布景观较壮美。起点处为一北西向断裂，沿断裂形成一较高的陡坎，地下水向沟谷排泄，汇集成溪流，溪流遇陡坎急泻而下，形成壮美的瀑布。“阿塔老（ar tar laov）”是土家语地名，土家语称石头（岩石）为“阿（ar）”，“塔（tar）”应是“及塔（jir tar）”的简读，意即“下面”，“老（laov）”是“人家”，故“阿塔老（ar tar laov）”就是“岩石下人家”。因此地土家人多居住在悬崖陡坎下面，因而得名。

日出猛洞河 李林宏 摄（湖南摄影网）

猛洞河：“猛洞河峡谷”位于永顺县境内。“猛洞”应是土家语“母洞（muv dongf）”的音变，土家语把竹子叫“母（muv）”，故“猛洞河—母洞河”就是“两岸竹子多的河”。因以前猛洞河两岸翠竹青青，生长着很多小水竹，因而得名。如今每到春天还有很多人在猛洞河两岸采摘小竹笋。

古丈坐苦坝红石林。

克比：“克比红石林”位于古丈县红石林镇境内。“克比（kev bif）”是土家语地名。土家语称角为“克（kev）”，如牛角就叫“务克（wuf kev）”,“比（bif）”是“小”，“克比（kev bif）”就是“小角”。因此地在5亿年前的寒武纪就形成了红色碳酸岩石林，到处怪石林立，犹如一只只牛角，因而得名。

坐苦坝：“坐苦坝红石林”位于古丈县断龙山镇境内。“坐苦坝（zuof kur bar）”是土家语地名。土家语称野猫为“坐苦（zuof kur）”，“坝（bar）”并非汉语的坝子或平坝，而是土家语的“八（bar）”，即“坡”的意思。故“坐苦坝—坐苦八”就是“野猫多的山坡”。此处森林茂密，怪石林立，是野猫的理想栖息之地，因而得名。

白 溪：“白溪峡谷”位于今古丈县断龙山镇境内。“白溪（bef xix）”是土家语地名。“白溪（bef xix）”是“白卡溪（bef kar xix）”的简读。土家语称苗族为“白卡（bef kar）”。故“白溪（bef xix）”就是“苗族同胞居住的地方”。此地原属保靖县阳朝乡，1976年划归古丈县，此处历来土家苗胞杂居，因而得名。

摄影：ZY

涂 乍：“涂乍河峡谷”位于保靖县长潭河乡。“涂乍”应是“独乍（dur zav）”的音变和误记。土家语把盖子叫“独乍（dur zav）”，如锅盖就叫“塔苦独乍（taf kuv dur zav）”，因此地多峡谷地形，仰望天空就像一口锅盖，因而得名。

绿 绿：“绿绿河峡谷”位于保靖县长潭河乡境内。“绿绿（luf luv）”是土家语，译成汉语就是“借去了”。以前此地土家人生活较为贫穷，每到荒月就要借钱借粮，久而久之，就被外人取了一个不雅的地名“绿绿（luf luv）——借钱粮村”。这个地名也是土家先民生活困苦、艰难度日的真实写照。

综上所述，湘西地质公园园区内留下有大量的土家语地名，本文所举还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这些土家语地名，是土家族聚居区自然环境的素描，是社会历史的刻痕，是土家文化信息的载体，是考古学、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民族学、文化学、语言学、地理学等学科研究的重要依据……是土家族祖先留下的一笔珍贵的文化财富。” “它们是民族关系、双语关系的‘活化石’。”但由于土家族是一个有语言而无文字的民族，故书面资料中的土家语地名都是用汉字记音，且很多记音有误或不准确，加之自清代雍正改土归流后，官府大兴汉学，屡禁土家语等原因，土家语的使用地域和人口逐渐缩小，很多土家人转用了汉语汉文，土家语的传承出现了断代和危机，致使许多用汉字记录的土家语地名在很多县（市、区）的地名资料（地名录）和言传中出现误释，甚至出现望文生义的解读笑话，泯灭了土家族的传统文化。因此，对湘西地质公园园区内的土家语地名进行合符本意的科学地考释和解读，对于湘西地质公园申报世界地质公园和研究土家族历史文化都大有裨益，因为联合国第5届地名标准化会议6号决议就指出：“地名是民族文化遗产。”也正如中国地名研究所所长、联合国地名专家组中国分部主席刘保全先生所说：“我国是个多民族的国家，汉语地名和少数民族语地名保存着人们对特定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的特有的认识和思考方式，记录着中华民族在长期历史进程中形成的价值观和审美理念，是文化延续和传承的重要载体，是历史文化的活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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